不久前,平静的小山村里搬来了一户外来人家,一家三口。女人二十出头,男人三十多,还带着个两岁半的女娃娃。女人名叫小琴,男人叫李大柱,孩子有个乳名,叫丫丫。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山村,也因为他们的到来,打乱了众人平淡无奇的生活节奏,事情源自于某个秋天的夜里。
这个秋季的雨水似乎格外充足,庄稼迎来了丰收,山上的果树也结得满满当当,每个村民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。可唯独李大柱一家不同,因为新来不久,村里没给分田,自然也就没有庄稼可收。
一个月满的深夜,只听得村里有条黄狗汪汪狂吠。黄狗是岳二虎家的,而二虎则是个二十六岁的单身小伙子。因为住在山里,家里又很穷,没谁愿意把女儿嫁给他。不止二虎一人,村里像他这样的小伙子还有不少。
二虎家里穷,但人长得精神,为人也不错,跟一般的年轻人一样,浑身散发着血气方刚。他听着外面的黄狗狂叫,怒喊了一句:“别叫了,再叫明天把你宰了炖肉吃。”黄狗哪里听得懂,还是一个劲儿乱叫。
这时候二虎的父亲老岳说:“二虎啊,你出去看看吧,别让贼来把家里刚打的玉米给偷走了。”
“咱们村就这么几户人家,谁还不是知根知底的,谁来偷咱家玉米?”
“那万一有其他什么事呢?咱家黄狗平时也不这么叫啊,你就去看看吧。”
老岳是个年近六旬的老汉,身体不好,家里很多事都指着他来干。二虎百般不愿,可还是披了件单衣出来了。他抬头看了看月亮,月光明亮,照的院儿里如白昼一样清晰。左右环顾之后,又来检查仓里的玉米,玉米也没见少。这才抬头看了看家里的脆梨树,结果发现梨树上断了一小枝,地上还落了几片叶子。里屋的父亲问他:“怎么样了?没发生什么事儿吧?”
二虎是个孝顺的孩子,只怕父亲担心,便安慰父亲说:“没事没事,您早点睡吧。”可能也是因为黄狗看见主人出来,也不再乱叫了。而村里的村民们向来关系都好,二虎也没把偷梨的事情放在心上,况且只是丢了几个而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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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民们种的田都在东头,大家却都住在西头。李大柱新搬来的时候,东头有一户废旧的房屋,他们一家便收拾了收拾,住了进去,没有院墙的旧房子,显得格外刺眼。而大伙儿下田农忙时,总要经过他们家门前。
半年以来,小琴每天都会抱着丫丫在门前玩耍,跟村里的村民们见面多了,也渐渐熟悉起来。虽然她总是一副呆滞的表情,可毕竟是个女人,大家见了也会时不时打上一句招呼。只是李大柱不同,每天到山里打猎,下夹子,加之脾气古怪,所以乡亲们见了他,纷纷避而远之。
第二天清早起来,二虎如往常一样,走过李大柱家门前,看见丫丫蹲坐在门口哭泣,家里的门是关着的。二虎往前凑了凑,只听里面骂声不断:“你这个臭婆娘,要你有什么用?”“若不是老子把你救你,你早就淹死了。”“如今叫你伺候老子,怎么?还委屈你了不成?”
二虎也许猜到了他家的独特之处,也不愿多操心,冲着丫丫做了个鬼脸,并把怀里的脆梨掏出来递了过去。丫丫停止了哭泣对他说:“我家也有,不要你的。”
听见了丫丫的说话声,李大柱在门内喊了句:“谁呀?”二虎怕再添是非,也没回答,赶紧转身离开了。
近中午时,二虎扛着农具往回走。回去的路上,他不时地望着前面的村子,望着那座破旧的房子。此时心里却有些说不清的想法,不知是希望看见他们一家人,还是想躲开他们。因为他知道,昨天晚上偷梨的人,便是李大柱,只是不愿拆破而已。
尽管还在胡思乱想,可还是走到了他家门口。小琴正在门口的灶台前忙碌,丫丫懂事地为她添柴烧火。二虎本不愿去招惹她们,可丫丫却在此时扯着小琴的衣裳,用手指着他说:“就是那个叔叔。”
听到丫丫的话,二虎还是下意识扭头看了一眼,小琴脸上红一块青一块,披散着头发,礼貌地冲他笑了笑。这一笑,让他有些慌乱,不知该如何回应,只好低头走开了,然而小琴脸上的伤,也深深烙在了这个老实厚道的年轻人心上。
自此以后,二虎每次从他家门口经过,脑子里总会胡乱想些什么。若是小琴抱着孩子在家门口坐着,他便低头快步走过;若是家门口没人,他又要刻意地往里面看上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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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,临近年关时,每家每户都在为春节忙碌,二虎家也不例外。这一天,受父亲的嘱托,坐着村里的拖拉机到附近的小镇上买年货,恰遇李大柱也到镇上,俩人好不尴尬地坐在拖拉机箱里,一路上没有一句话。
山路不好走,到处都是坑坑洼洼,拖拉机经过一个大坑时,轮子陷了进去,两人不得不下来推车。李大柱脾气暴躁,推了没两下便开始抱怨。好在司机和二虎一通折腾,拖拉机总算能正常上路了。
他们村离镇上有上百公里,若是绕山路走,要走大半天,即便走山里的小路,也要走小半天才能到。所以二虎到了镇上之后,刻意吩咐了司机等他,回去的时候两人好做个伴。
揣着父亲给的十几块钱,该买的东西都买得差不多了,就等着司机拉了东西往回走,自己好搭车一道回去。此时的街角上,有个卖风车的小摊位,都是用山核桃掏空之后,在里面穿一根竹棍,上面缠上一根线绳,线一拉,风车就能转动,小物件做的格外精致。二虎看了看手里的余钱,用了两毛钱买了个风车,揣在了自己怀里。
等了好久,司机开着拖拉机过来,这才捎上二虎,两人往回赶。出了小镇没多远,李大柱靠在道边的干草堆上睡着了,拖拉机从他身边经过,也没见他起身,他们两人只当没看见,也没叫醒这个外乡人。直到拖拉机走远了,李大柱才在后面疯狂追赶,哪里还能追得上。
回去后,二虎想着今天的事情,心里开始犯嘀咕,不知道该不该把风车拿去送给丫丫。勇气鼓了又鼓,趁着天色尚未大黑,来到了小琴家门前。门是半开着的,丫丫趴在门槛上睡着了,里面传来的是小琴低声哼着的“东方红”小曲。此时的二虎心中如小鹿乱撞,从未有过得紧张,却不知是因何而起。
终于,他还是俯下身摸了摸丫丫的脑袋,又抬头看了看屋里的小琴。此时的小琴全然不知身后有人,手里拿着一把旧梳子梳着头发,身上穿着他从未见过的小红袄,整个人显得尤为精神,也尤为诱人,这也让他从未有过的一丝想法涌上心头。当他推开另外半扇门的同时,也把小琴吓了一跳。小琴见来的是他,脸上却没有一点惊讶,反而抛来的是低头羞涩的笑容。
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的笑。此刻的二虎全然失去了理智,小心地把孩子抱到在小床上,反手便将门给关了起来。小琴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,或许心里已经知道了要发生的事,只是轻轻地说了句:“他快回来了”。
这时候的二虎更加憎恨那个对小琴拳打脚踢的李大柱,嘴上却又绵绵地说道:“他去镇上没赶上回来的车,还要许久才能回来。”
小琴并没有拒绝二虎的疼爱,反而觉得这才是自己应该嫁的男人。可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,李大柱提前回来了。只听门口骂骂咧咧地说:“挨千刀的刘三,别让我逮到你的把柄,否则看老子不用猎枪把你的脑袋给打开花。”两人都听见了门外李大柱的骂声,吓坏了。不得已,小琴只好让二虎先躲到床底下,而后再想办法逃出去。
李大柱在门口叫了几声,门才慢悠悠打开,之后又是一通咒骂:“你个没用的废物,半天不开门,难不成背着老子偷人了?”小琴低着头没说话。他又说:“还有饭没?快给我盛饭去。”
小琴应了一声,走到门外的灶台热饭去了。李大柱看了看床上的丫丫,从兜里掏出来一个风车,放在孩子身边,转身跟了出来,站在小琴的身后抱怨道:“今天真是点背,走的时候坐着刘三的拖拉机,回来的时候他竟然把我撂在了半道上,要不是搭了个驴车,现在还没回来呢;还有那个叫岳二虎的,也不是个东西,明明看见我在后面追,也不让刘三把拖拉机停下;以后别让我逮着机会,否则老子非要让他们好看不可。”
小琴哪有心思听他说这些,只恨他没有走失在大山里,况且二虎现在还躲在床底下。这时候的天已大黑,如果不是窗台上点了一盏煤油灯,外面什么都看不见。小琴把饭给他盛好,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,突然开口说:“你去后面的茅房看看吧,顶上塌了一块。”说着,便走进屋里把手电筒拿了出来,递到了李大柱手上。
李大柱嘴里虽然囔囔着:“大晚上的修啥修,明天不能修吗?”但还是往屋后去了。二虎也趁着这个机会,从床底下逃了出来,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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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这一天起,小琴像是重获新生,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,只是对待李大柱的态度,还是一如既往地厌恶,甚至相比之前,又多了一些恐惧。
新春佳节到来之际,家家户户张灯结彩,鞭炮声不绝于耳,二虎心里却不是滋味。在他看来,如此美好时分,不能跟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守岁,是件遗憾的事。终于,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占据了他的理智。
大年初五这天,二虎远远地看着李大柱出了门,特意跑来将自己的计划讲给了小琴听。万不曾想到,尚未到午时,山里便传来了一声惨叫,引得村里众人议论不止,只知道是男人的惨叫,却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。于是,村里的干部组织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,打算一起上后山看个究竟,二虎便是其中一员。
经过了几个小时的寻找,终于在山崖下的一处狭沟里,看见了一个奄奄一息,昏迷不醒的男人。蓬头垢面,满脸土灰,让大家第一眼竟没认出来,这个出了意外男人就是外乡人,李大柱。
大家小心翼翼地把他给抬了出来,看了看他身上的伤。左腿断裂且变形严重,后背被尖石打开了很大一道口子,鲜血顺流不止,目测是从近二十多米高的壁道上摔了下来。在他的身旁,还扔着一个被夹子夹住的野兔。
看到这一幕,大家心中似乎都有了答案,只是不论其人生死,将他放在简易的担架上,一路小跑往村里的卫生所赶去。奈何卫生所里的设施简陋,连基本的止血都做不到,只好请刘三开着拖拉机往镇上送。
可终究还是上天捉弄,没等刘三把拖拉机开到卫生所门口,李大柱便咽了气。此时围观村民们,看着这个外乡人的尸体,却没有一个人为他感到可惜。反倒是赶来的小琴,让他们不禁心中有些怜悯。
小琴也没让大家失望,当她见到尸体时,显得异常平静,也没流下一滴眼泪,甚至嘴角还有一丝微笑。众人不解,也只有劝她节哀。
出意外跌死在山头的事情时有发生,村干部们做了简单的记录之后,便请大家帮着敛葬了李大柱。敛葬时,小琴依旧保持沉默,一言不发,身旁的丫丫手里拿着李大柱给他留下的风车,一个劲地拉,风车已经没有了以前的力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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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大柱死后,小琴跟村里人的来往越发密切,不少村民给她送食赠衣,久违的笑容也频繁出现在本就精致端正的五官上,让人感到怜悯的同时,又有些羡慕她的容颜。二虎则每天都来嘘寒问暖,把丫丫当成自家闺女一样看待,对小琴的态度更多的是疼爱。不论是烧火做饭,或是修缮房屋,他总能随时出现。
或许二虎的这份执着,让全村的乡亲们都看在了眼里,也让父亲老岳看到了儿子的成熟。所以,在大家的撺掇下,他们两个如愿以偿的走到了一起。为了感谢大家对小琴的照顾,老岳把棺材本都拿了出来,招待了全村人,也希望乡里乡亲们能给他们这对小夫妻送上祝福。
酒席简单,却也意义非凡。随着夜幕的降临,酒席渐渐散了,老岳也抱着丫丫回自己屋睡觉去了,就是要把最美好的时光留给他们小两口。
当他们小两口相拥共入洞房之后,这个平时不爱说话的女人,第一次在二虎面前吐露了心声,也讲出了让他更为震惊的事情。
小琴是个孤儿,从小被一对老农夫妇收养生活,但他们却没把小琴当自己孩子对待,反而每天把所有的事都交由她来做,就这样一过就是十多年。十八岁这年,再一次遭受了养父的毒打之后,她萌生了逃离的想法,但因从小没走出过山村,在她逃离两天后,饥寒交迫的她迷失在了丛林里。本想下河取水,却又失足跌落水中,差点淹死。而将她救起的,正是这个李大柱。
丫丫并非小琴所生,将小琴救起时,李大柱的妻子正怀着孩子,即将临盆。他们家住在山里的一处木房中,前不着村后不着店,孩子出生的时候,李大柱还在打猎,妻子身边只有小琴一个人。小琴没有经历过这些事,也不知道该怎样处理,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妻子失血过多,闭上了双眼。临终时说的一句话便是:“求你帮我照顾好孩子。”
此后,李大柱强行把小琴留在了身边,跟她过起了夫妻生活。两年多之后,一家人搬到了二虎所在的山村,这才发生了此前的一切。
更让人没有想到的是,二虎本以为自己设下了陷阱,把野兔挂在了夹子上,引得李大柱去取,这才导致了一场“意外”的发生,原来事情并非如此。李大柱打猎十多年,怎会犯下如此小错?只不过是背后有人推了他一把而已。
当二虎听到此处的一刹那,心中不禁一颤。本已脱下上衣的他,身子往后一靠,正好把挂在衣架上的衣服给扽了下来,口袋里那个早想送出,却始终没有送出去的风车,掉了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