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文学史上,我们习惯性地把塞万提斯的《堂吉诃德》称之为“最后一部骑士小说”。因为这本书的出版宣布了骑士小说这一文学流派的结束之时,它同时也对骑士小说进行了清算。
(画作《先锋骑士》,作者阿尔丰斯·慕夏,浪漫主义流派作品。)谈到《堂吉诃德》,就不得不谈一下它的作者塞万提斯。塞万提斯出生于西班牙首都马德里附近的一个小镇上,父亲是医生;他的祖上曾经是西班牙贵族,但是到塞万提斯出生时已经没落了,所以他的早年生活十分贫寒。但塞万提斯酷爱学习,虽然只上过中学,但是他通过勤奋学习年纪轻轻就成为了一个学识渊博的人。
塞万提斯后来参军入伍,在历史上著名的“勒颁多海战”中左臂因炮击而残废。回到家后开始专职于写作,但单靠写作得到的那点微薄的收入却又无法养活自己与家人,所以他还兼职了其他工作。
直到《堂吉诃德》的出版使他一举成名。
(塞万提斯的雕塑)
骑士小说一直盛行于中世纪后的西方,一方面是因为此时是“冷兵器”时代,在大规模的作战中还是依靠骑士带领的骑兵队伍去取得胜利;一方面是是因为骑士传说的流传,托马斯·马洛礼的《亚瑟王之死》已经在众多描写亚瑟传奇的著作中成为了经典。
但是骑士小说一般来说都带着魔幻的色彩,在《亚瑟王之死》中,除了我们熟悉的亚瑟王之外还有他所带领的“圆桌骑士”;除此之外还有预言者和巫师。所以从严格意义上来说,骑士小说应该被划分在浪漫主义小说这一派别之下。
(画作《当他们拿到手握的剑时,亚瑟王接过来了》,作者纽威·康瓦斯·魏斯,浪漫主义派别作品)亚瑟王之死》产生于英国十五世纪这一矛盾深重的世纪,这部小说产生于封建社会衰落时期,这是一篇哀悼骑士制度的崩溃与美化过去贵族制度的一曲哀歌。但《堂吉诃德》不同,它产生于十六世纪后期;此时奥斯曼土耳其已经逐渐丧失了地中海的控制权,塞万提斯所参加的那场“勒颁多海战”便是与奥斯曼土耳其的战斗。
并且,在此时的西班牙,腓力四世的帝国已经逐渐呈现瓦解之势;西班牙先后丧失了佛兰德斯和北德意志、西北大西洋海域、巴西、加勒比、东印度、北意大利与瓦尔泰利纳、西南德意志、阿尔萨斯、洛林、鲁西永和西比利牛斯的控制权(荷兰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开始想要摆脱西班牙的统治);所以《堂吉诃德》准确来说是产生于西班牙贵族制度的没落时期。
所以我们在《亚瑟王之死》中还能感受到那种浓厚的“中世纪的气息”,在《堂吉诃德》中更多的是感受到在被他的故事逗得捧腹大笑之后,无以名状的悲凉感。
堂吉诃德因为读了太多太多的骑士小说而深陷其中无法自拔,他沉浸在“想象中的生活”中无法自拔。他着了魔一般地想要做一个勇敢的骑士闯荡天涯,让这世界的不公被他尽数铲除。于是他把一副由曾祖传下来了的破烂不全的盔甲拼凑起来穿在身上,佩上“一把锈迹斑斑的宝剑”;骑上家里唯一的一匹马——那匹“与他一样瘦弱的瘸腿老马”,开始了他骑士生涯的第一次远游。
但第一次出游堂吉诃德便碰壁了。他单枪匹马上路,“成功”地解救了一个被地主绑在树上痛打的孩子(因为地主被他吓到了,所以在堂吉诃德走后,地主又把孩子重新绑在树上又狠狠地打了一顿);后来他又遇到了一个商人,堂吉诃德想让其承认他的意中人“是一位绝世佳人”,但商人不买账,所以他们两个打了起来。这一次堂吉诃德输得很惨,高傲的骑士浑身是伤、衣衫不整地被人抬回了家。
家人为了使堂吉诃德醒悟过来,把满屋子的骑士小说一把火全部烧光了。但堂吉诃德依然顽固地认为“世上最迫切需要的是游侠骑士,而游侠骑士的复兴全靠他一人”。他偷偷地说服了老实的邻居桑丘追随他一起上路,而条件是允诺有朝一日让桑丘当上海岛总督。
于是堂吉诃德第二次上路了。这一次他依旧骑着他那匹瘸腿的老马,而桑丘骑着小毛驴;这一次堂吉诃德远远地望见了三十四架风车,他对桑丘说,“那边出现了三十多个大得出奇的巨人。我打算去跟他们交手,等打死了他们,我们获得了战利品,就可以发财了。”桑丘反复说那是风车而不是巨人,但堂吉诃德不听,责怪桑丘胆小,然后便义无反顾地冲上去了。
此时故事的发展来到了文学史上最经典的一个场景之一。堂吉诃德挺起长矛冲了上去,这一次他直接被风车举到了空中,重重地摔在地上,鼻青脸肿。桑丘将主人抱上马,两人狼狈地回到了客店。堂吉诃德又发晕了,坚持说这是魔鬼的城堡;他冲进地窖,把装酒的皮囊全部刺破,使鲜红的葡萄酒流了一地。堂吉诃德认为这是魔鬼的血,而他已经成功地打败了所有的恶魔。
气急败坏的店主把二人赶出了旅馆。堂吉诃德还不肯罢休,在带着桑丘又干了一系列疯疯癫癫的“壮举”之后,被别人锁在笼子装在牛车上送回了家,这才结束了他的第二次游侠生活。
(画作《堂吉诃德结束了他第二次出击后在家里》,作者罗伯特·斯默克,后文艺复兴时期作品。)苏珊·桑塔格曾把堂吉诃德所代表的这种心理侯群称之为“嗜读症”;也就是说,在堂吉诃德的眼中,贫瘠的现实生活无法承载他对于生活的想象,以至于他宁愿相信书中的生活是更“真实”的生活,而眼前这“普通的”现实生活在它面前根本不值一提。
倘若这一点出发来看的话,堂吉诃德是受害者。但是我们需要注意的是,使他变成这个样子的罪魁祸首并不是那些骑士小说,而是堂吉诃德他自己心中的念头,我们不能把过错归于书本。
正如在古希腊神话中,太阳神赫利俄斯之子法厄同(后来阿波罗被崇拜为太阳神后,又有人说法厄同是阿波罗之子。但事实上,法厄同是赫利俄斯的儿子)被心中的念头所蛊惑,一心想要驾驶父亲的太阳车在天空遨游。但事态的发展却失去了他的控制,大地受尽炙烤,因灼热而龟裂。田地里几乎冒出了火花,草原干枯,森林起火。大火蔓延到广阔的平原。庄稼被大火烧毁,耕地成为了一片沙漠,无数城市冒着浓烟,农村被烧成灰烬,农民被烤得无处可躲。山丘和树林烈焰腾腾。
(画作《法厄同的陨落》,作者彼得·保罗·鲁本斯,巴洛克流派作品)最后宙斯不得已,用一道闪电劈向了法厄同。法厄同最终葬身于空中,从太阳车翻滚下来,坠入了埃利达努斯河之中。
法厄同与堂吉诃德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。两人都是被自己心中的念头所蛊惑而深陷其中不能自拔,堂吉诃德是因为他的骑士梦,法厄同是因为他自己心中的执念。所以造成堂吉诃德的悲剧的并不是他所阅读的那些骑士小说,而是因为他自己心中的理想。因为“嗜读症”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。
为什么呢?
因为人是出于自己的执念去做了一些事情,书本虽然能帮助人构筑自己“想象中的世界”,但是主动权永远在人自己手中。但人在做错了事之后不愿意反省自己,反而把过错全部归于书本。难道这不是很可笑吗?
我们把《堂吉诃德》的出版当作骑士小说这一文学流派的结束,同时也对骑士小说进行了清算。这句话并不在于说“万恶的骑士小说终于迎来了终结”;而是封建贵族阶级所代表的一种统治思想走向了终结。
(画作《亚瑟和莫德雷德的死亡》,作者纽威·康瓦斯·魏斯,浪漫主义派别作品)
书本本身是没错的。因为任何艺术作品一经完成便不再属于作者本人,而是属于历史本身。处在同一历史维度下的后人对它的解读其实是一种“再创造”的过程;正是在历史中的这种矫枉过正,人类才得以不断进步。骑士小说的出发点是缅怀那一去不复返的“浪漫的骑士时代”,而不是为了蛊惑人心;堂吉诃德受到了蛊惑,说明书中所描绘的世界与他所渴望的生活正好吻合。
仅此而已。再无其他。
(画作《纪念碑》,作者菲利普·加斯顿,抽象表现主义派别作品。)在被遣送回家的一个月后,堂吉诃德与桑丘约好要去萨拉戈萨参加比武,他们在路上依旧碰到了各种奇遇,还被公爵夫妇请到城堡做客。堂吉诃德的邻居参孙为了骗他回家,假装成“白月骑士”与他比武,堂吉诃德战败,所以他不得不听从对方的发落而回家。他到家后卧床不起,到临终前才最后“明白”过来。他立下遗嘱,不许他唯一的亲人侄女嫁给读过骑士小说的人,否则就剥夺她的遗产继承权。
堂吉诃德是否真的“明白”了呢?
也许并没有,因为他依然不愿意直面自己的内心,而是把一切过错归于书本。
但也许还有一种可能,他明白了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不在书本,但他不愿意承认。
但不管怎么说,他度过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;虽然旁人并不这样认为。
这也许对他来说是结局。